归去来兮
何宇韬(2024届校友)
“归去来兮,田园将芜胡不归?既自以心为形役,奚惆怅而独悲”在三楼楼道的门后,于这熟悉的时间与地点,我又轻声吟起这熟悉的诗篇。
是的,我又回来了,偷偷溜回来的。当17路公交车到站,我套着那件好不容易翻出的、已显破旧的校服内衫站在校门前,心中忽而泛起一丝恍惚与惶恐——仿佛下一秒,保安伯伯就会上前盘问这个“可疑分子”。这一次,我未带白色垃圾,却将自己活成了灰蒙蒙的影子。若有人问为何不穿外套,我依旧会用“洗了”搪塞。然而无人发问,而那件外套,大约再也不会晾干了。
校园那头飘来熟悉的《海阔天空》,这头的天际晨星未褪。从前总无暇赏月听风,每日赶早自习皆是一场生死时速。从被窝挣扎起身已属不易,数分钟内冲刺到教室更是堪称神速。若有人六点四十九分在一号楼侧门蹲守,撞见的十几个“飞毛腿”定是17班成员,颇似曹公败走华容道的狼狈。我总戏言:学校选拔短跑健将,该在食堂门口抓人,于上课铃前特训——被逮者未必有实力,但必有潜力。
玩笑归玩笑,早自习确为高中学习不可或缺的仪式。虽偶与周公相会,但披星戴月赴一场与名家名篇的约定,何尝不是种浪漫?尤其在我的“风水宝位”,若运气尚佳,可赏朝阳初升,金辉漫洒,听飞鸟啁啾,看双影依偎。
隔壁是无数次被“请去喝茶”的办公室,与共度千百日夜的教室。我偷瞥一眼,教室倒计时牌赫然显示“118天”,而我已离开大概21340800秒。若将时光倒拨四年,彼时的我正局促立于同一间办公室,面对一塌糊涂的成绩。迎接我的却不是责骂——李老师的话至今铭刻心间:“老师们发现你反应稍慢,但无妨,只要踏实努力,高考不会亏待你。”
我始终感激李老师。他严厉得不近人情,固执得不通世故,却真切地好。他负责,如磐石般坚守岗位;他有爱,在我低谷时未曾放弃,反予我肯定;他无私,虽坚持的原则偶显迂阔,却始终磊落如松。这些品质,早已化作我心底的灯塔。
可那时的2024与高考,于我却如科幻小说般虚幻。“不会吃亏”更像一张空头支票。疫情与提前批考试忽如疾风骤雨,将从小听惯的“别人家孩子的二中”推至眼前。从十四中走出的学生看什么都觉新鲜——初见喷泉前的旗杆,我竟以为二中仅此大小,甚至疑惑是否要在喷泉中升旗。提前批考试那日,与同窗冒雨登厚山,雨丝淅沥如烟,“穿林打叶声”成了我与二中的初遇印记。翻过山脊,操场蓦然入目:“天,这么大!能塞几个十四中?”这声惊叹,注定了我与二中的羁绊。
后来才知,操场并未那般辽阔。幸得李老师鼓励,我养成夜跑习惯,一跑便是四年。2020年寒冬格外凛冽,操场寂静如沉睡巨兽。彼时我体弱,跑两圈便气喘如牛,寒风灌入肺腑如刀割,但胸腔里的心跳始终炽热。冲最后一圈时,看台灯火常“默契”熄灭,恍若踏过一路繁花。2021年后,夜跑者渐增,即便课业压身,我仍坚持着。跑至万籁俱寂,望安流塔灯火明灭,唯有此刻,方能感知自己鲜活地存在着。
高三为拯救暴跌的运动量与几近炸裂的脑容量,我开始夜课后跳绳。倒计时牌数字日减,星空下的安流塔顶,月轮圆缺更迭如时光流转。数次联考失利后,为消解苦闷,我跑得愈发疯狂。冻雨放假前夜,我照例踏上跑道,雨雪纷扬中,每跑一圈,积雪便厚一寸。至终了,天地与我俱白,冰粒扑打面颊,心底却似有坚冰悄然消融。
高中于我,恰似一场长跑。起跑并不愉快——未补课的我被老师疾风骤雨般的进度甩开,被迫选择毫无天赋的理化生。数理化作业常令我头痛欲裂,数学稳居倒数十名,理化在及格线上垂死挣扎。落差、孤独如烟雨,穿林打叶,沾衣欲湿。
感谢长跑。它让我褪去内向外壳,遇见挚友良师,共历永生难忘的故事。学习上虽大起大落,但功夫终不负人——高一时竟从末流闯入年级前十。高三时鬼使神差改选历史,在物理考场“裸考”历史试卷却意外酣畅,恍觉这才是心之所向。也曾自问:若早转文科,结局会否不同?然既来过,爱过,战斗过,便无遗憾。
高考当日异常平静,唯化学考场上对卷傻笑略起波澜。返校时懒于对答案,却默默留下打扫红楼。空荡教室中,倒计时牌归于零点,我带走签名墙,任其随风翻飞。忽忆曹文轩笔下场景:“风吹着那封信,一闪一闪随流水远去……身后是永远的红瓦房与黑瓦房。”
纵然书山题海如锁,排名竞争似网,我仍深爱此地。这里有清晨的铃声与夜跑的风,有重要的人与璀璨青春。你出现在北京寒风中,浮现在游子梦境里,成为永恒的坐标。
我带走了遗憾与荣光,留下思念与轻狂。愿你光辉永驻,声名远扬。跌跌撞撞中,你始终是慷慨的光,将照亮我此后岁月。
下课铃起,广播站正播《永不失联的爱》。该走了,《安河桥》的鼓点是北上的列车痕。永远有人正年轻,母校定会更好。明日我不再属于这里,便佯装没有牵挂。
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实迷途其未远,觉今是而昨非。
舟遥遥以轻飏,风飘飘而吹衣。问征夫以前路,恨晨光之熹微。
何宇韬,男,黄石二中2024届校友,现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。